Blue New York

為了忠實記錄《極限震撼 FUERZABRUTA》對觀眾情緒的影響，只好出賣自己了。

二月初那個冰冷的晚上，在走進位於紐約15街上的小劇場前，我跟小威已經吵了約莫兩、三個小時有吧，演出前20分鐘，我們還僵持坐在車子裡，誰也不肯開口。

那時我臉很臭、心卻很慌地想，心情這麼差，去看表演好嗎？

可是，好不容易遇到一年兩度的 20at20 外百老匯特價活動，還剛好有《極限震撼》這檔，可用將近四分之一的價錢買到票，如果當天不去，就會錯過難得的優惠，而且，我想看《極限震撼》超過一年了，因為幾個朋友紛紛用「顛覆」形容並超級推薦的《DE LA GUARDA》，與《極限震撼》的製作群正是同一批人，演員裡頭也有不少舊班底，並曾參與過太陽劇團、藍人等演出；曾經錯過《DE LA GUARDA》的我，一點都不希望與《極限震撼》擦肩而過。

後來小威開口問，去不去？兩個人才不甘不願離開溫暖的車，迎向零度以下低溫，快步走向劇場。看完表演後他才告訴我，如果當晚不去，他再也不會跟我去看這表演。原來，演出前的15分鐘，兩人心裡各自忙碌上演自己的情節。

在將近開演的八點前幾分鐘，趕到售票窗口。幸運的，還有票；說出「20 at 20」，便能以20美金的限時優惠購票，當場才知道只收現金，還好幸運的，身上有足夠現金。

匆匆進入位於地下室的表演場地，在挑高、空曠的場地裡，早有上百位的觀眾站立等待，目測一下，我估計現場可容納兩、三百人，當天大概有八、九成滿。很快地，廣播提醒觀眾注意隨身物品，因為表演中工作人員會指揮大家移動，萬一東西掉落會很難找。

全場光線微弱，工作人員指揮布滿場地的觀眾向兩旁靠，場地中間伸出巨型跑步機一般的輸送帶跑道，一名身穿白色服裝、打黑色領帶的男子在跑道上不停奔跑，不管四周有什麼阻礙：人、椅子、風、水、牆、碎屑、子彈......，他始終堅定地用相當的速度奮力奔跑，才能在跑道速度與繫著他的繩索之間取得平衡；即使被擊中流血倒下，休息過後他依然起身繼續奔跑。

這景象持續了好多分鐘，震撼了我。面向目標勇往直前，原來能夠這麼簡單、這麼震撼，我因為吵架而來的負面情緒很快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「融入」。

同時，我一直在觀察四周的工作人員，看他們抓準時機、將椅子等物品、有默契而迅速地放上跑道，在精準的過程中，他們還能用表情、肢體語言耍寶互動，實在有趣。

原本我還暗自竊喜，怎麼這麼幸運剛好站在最接近跑道的第一排，然而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工作人員移動指引，漸漸地，我們往外圍去了；這讓我佩服製作群的巧思，我認為觀眾的站立位置是經過巧妙計算的，目的是為了讓每個人都有機會站在前排或中心位置，每個人都是這個Party的VIP。不管站在哪裡，只要願意參與、融入、觀察，都能發現新鮮事，不會失望的。

我喜歡將觀眾納入製作考量的表演，重互動而不媚俗。

在微亮的陌生空間裡，遵循陌生工作人員的指示，跟著身旁的陌生人一起頻繁移動，無意間的肢體接觸，其實有些令人不安，一同前往的同伴，若沒有特別注意身旁，恐怕幾次位移後就會被陌生人包圍，和同伴反而失散，縱使可能只間隔一兩個陌生人。

正是因為以上條件，讓吵架中的我們不自覺在移動時抓緊對方，經過幾次的抓抓放放，後來也就這麼抓著不放了。這是不是也是，對空間與觀眾行為的一種實驗？

沒想到一個表演的氛圍與效果，快速讓吵架的兩個人默默合好。（讚嘆啊～～～）

在白衣男子奔跑之後，一大片銀色的布環繞整個空間，兩位女性空中舞者，繫著繩索，把銀布當地面在上頭走跳、大聲爭吵，銀布垂直地面，舞者身體平行地面，瞬間感到空間錯亂，到底我站的是地面？還是她們站的？

隨後，一大片銀布像海浪般地，從場地的一邊、觀眾後方輕輕撲上來，剛開始大家在等待接下來的表演，銀布幾次來回、卻等不到演員登場，於是開始有觀眾的手伸出去摸布，然後越來越多的手伸出去，布也開始上上下下，吊著觀眾胃口，跟觀眾互動著，直到退場。

場地的另一邊出現一個像是沒有裝飾的電子花車舞台，觀眾此時聚集在舞台前，台上舞者開始瘋狂舞動身體，與其去歸類他們的舞蹈，不如說他們像是進入一種狂喜的、催眠的狀態，有點像乩童般地什麼上身，但沒有宗教上的故弄玄虛，只有盡情狂野舞動的肢體與樂在其中的表情。這是FUERZABRUTA 想要表現的意思「原力（brute force）」嗎？
【PS. 有人可以解釋「原力」嗎？網路上的解釋我有看沒懂】

看他們舞動，我的身體也不自覺想動，身旁很多觀眾開始大方手舞足蹈，我感覺到一股原始的力量。

當舞台上舞者仍然活力滿點地舞蹈，舞台無預警地緩慢朝觀眾逼近，而觀眾自然地後退，好像是表演者在發表強力宣言，而觀眾經過前面無數次的移動練習後，這次不需工作人員指引，也可以直接對環境變動產生自然反應。

這樣的互動教學，很直接、有力、有效，接下來當舞者走下舞台，分散並穿梭在觀眾間，形成多個變動的焦點小圈圈時，夠high、敢秀的觀眾便有機會跟舞者共舞，體驗被舞者用板子敲頭的破碎震撼；害羞一點的人，也能在旁邊觀賞或輕輕搖擺身體，此時的表演不再是表演，像極了一個party。

緊接著，透明水池從天而降，四名女表演者從四個角落向中間、四周滑動，或單獨，或分組，表演者碰撞、打擊透明塑膠水池的巨大聲響，讓觀眾驚呼連連；她們在滑行中製造的各種水花，讓我好想自己去水池裡玩。在現實生活中，哪有機會這樣玩水啊？就算有，也看不到玩出來的水花樣貌啊。

當空中水池下降到觀眾伸手可及的高度時，我觀察到有些男性觀眾，很害羞地伸出手、隔著透明塑膠布，快速摸了女表演者的腿或臀一下又快速縮手，那些瞬間，有趣極了！我不會用吃豆腐的角度去解釋這樣的行為，這個水池片段，其實充滿了童趣，很純真，很新鮮，站在水池下的我們，就像孩子般地對水池上的世界與生物感到好奇。
【PS. 不少人用「性感」去形容這段，我倒沒有這個感覺】

水池表演者的肢體運動控制很棒，肌肉線條很漂亮！觀眾看她們做得輕鬆，更仔細看，可以發現她們在靜止時的肌肉並不是放鬆的，這是必須做到收放自如、很費體力的動作！

水池段落的燈光很精彩，光影效果很好玩。剛開始我看見水池上映出很多小紅燈，以為是特殊燈光，後來發現是很多觀眾用數位相機拍照，在對焦時的紅色輔助燈反射。有一幕的燈光，突然從暗到亮，水池底部瞬間變成鏡子，映照出全體觀眾的影像，抬頭快速搜尋一下，便能看見自己的倒影。

水池撤，跑道進，白色西裝男子又登場奔跑，後來還多了一男一女一起跑，領先、落後、領先......，最後三人還像高空彈跳般的向前猛盪（在空中前後擺盪，不是真像高空彈跳那樣往下跳）。精準的各項技術配合，第N次令我驚艷！

表演者在中間靜止的跑道上謝幕，就這樣結束了嗎？不，大家要瘋狂跳一場再散場，一個人站在高台上朝觀眾噴水，夠high的人就往前站進噴水區狂歡吧！盡情地叫、盡情地動，跳掉一切煩憂與壓力，跳掉一切束縛與不安。現場有個穿西裝的年輕金髮型男，玩得全身溼透，一點都不在意西裝。我們玩得頭髮都溼了，應該帶毛巾去的，外頭可是零度以下的低溫。

看完，或者說，參加完這個演出，我是極度興奮的！演出中，我幾乎沒有拍照（除了文章開頭那張），因為太多東西可以用各種感官捕捉，可以讚嘆，我的腦袋停不下來。

我認為，奔跑的白衣男子是整個表演最難表現的角色，因為要極度專注，不能有一絲閃神，還必須要有清楚的目標：為什麼跑？從哪裡跑來？要跑到哪裡去？才不會跑得渙散無神，而且要有非常好的體力，才能如此激烈地跑這麼久。換言之，這是一個需要高度身、心、神專注的角色，很折磨也很挑戰表演者。

360度環繞、4D效果的《極限震撼》顛覆傳統劇場表演，要有什麼樣的條件才能將這樣的創意付諸實行？

人的創意、專業的技術人員與演員、精準進步的劇場技術、夠高夠大的排練空間、足夠的經費（創作過程尋找最適材料的花費、最後定案的各項機關和道具等製作費、人事支出等），最後當然也需要觀眾購票進場支持，因為一個party要成功，絕對需要來賓熱情參與。天時、地利、人和，缺一不可！

台灣，還要幾個十年才能創作出這樣把創意玩到極致的表演？或者只適合引入外來的現成製作？

從去年十二月十五日開始，《極限震撼》也在聯合報系主辦下，引進台灣，在台北信義區新光三月A8旁搭帳篷演出，預計演到2010年三月七日；台北為亞洲首演地。

我在網路上看到不少台灣名人、部落客的好評，但對台北場失望的觀眾也不少，我覺得可以從下列幾點來探討：

1. 文宣內容提及先前曾經訪台的「太陽劇團」，容易讓觀眾有錯誤期待，兩個表演的形式與適合觀眾屬性有很大差異。

2. 文宣內容提及「百老匯」，容易讓觀眾有錯誤期待，誤以為是《歌劇魅影》般的華麗音樂劇，我在網路上也看到有人用「百老匯音樂劇」稱呼《極限震撼》。事實上，文宣內容根本是錯的，《極限震撼》在紐約屬於「外百老匯（Off Broadway）」。

站在推廣表演給大眾的角度，我傾向介紹「外百老匯」給台灣觀眾，雖然只是一個名詞，但這名詞是有明確定義的，應該是很好的機會教育。曾經在台演出的《STOMP》、《Blue Man Group》，在紐約也屬「外百老匯」。

PS. 百老匯、外百老匯、外外百老匯如何區分？主要是以劇場規模（座位數）來界定，以後我再寫文章來聊聊三者的關係。

3. 台北場定價過高？紐約75美金 vs. 台北平日1900、假日2300台幣，換算對照，紐約票價略高於台北假日場，但紐約場觀眾數只有兩、三百，台北場卻能高達一千名觀眾，若再把兩地國民所得考量進去，台北的定價明顯比紐約高出許多。特價票部份，台北場有很多配套折扣，紐約場則是每場前兩小時限量發售25美金的Rush Special（這是每場都有的特價票，跟20at20不同），折扣比台北來得乾脆。

這個演出的製作成本高，無庸置疑，台北演出檔期不像紐約檔期可以「年」為單位來分擔固定成本，因此定價高不意外，可是因為呈現方式很像大型party，加上台北場觀眾數量多，如果high咖不夠多（畢竟台灣人多數比較害羞），一定會影響互動效果，所以可能會變成「你願不願意花將近兩千元台幣，去參加一場不high的大型趴」的問題。

4. 台北場觀眾人數過多嗎？這實在是個謎啊！因為，雖然跟紐約場比多出一倍以上，但我在網路上查詢，《極限震撼》2006年六月起在倫敦的Roundhouse劇場首演，前五週有將近35000人次觀賞（原文看這裡），以每天一場、五週共35場演出計算，一場有1000名觀眾，跟台北場的觀眾數一樣。順帶一提，倫敦場票價為25英鎊。

這樣看來，台北場觀眾人數真的過多嗎？還是民情影響，台北場觀眾不夠high？

小威覺得台北場有1000人，水池等裝置應該都是加大版，我卻固執得認為不可能，除非整個表演的時間點、表演者與音樂的搭配、道具裝置承載重量、各環節的操作和銜接、觀眾移動所需時間等，均經過縝密的重新計算、排練，不是單純把東西做大就可以的。

但問題是，如果台北的水池跟紐約的一樣大，不就有一半左右的觀眾無法站在水池正下方，這樣觀眾的體驗絕對大打折扣啊。難道硬擠嗎？這也太危險了。

我在網路上讀到，有人看完台北場，覺得一場容納這麼多觀眾，站立又要移動，實在太危險，萬一發生意外怎麼辦？雖然我相信《極限震撼》的製作群有充分專業與經驗，但以上的擔憂也不無道理，畢竟這樣的表演活動在台灣是第一回，觀眾的經驗值或許不夠，需要更多適應與學習，因此在商業利益之外，安全絕對該列入考量。

台北場《極限震撼》入選每週看戲俱樂部【2009時壞】短評，理由是「廣告片與現場差距之大極為震撼，演員空虛又必須裝high，非常震撼，可以為了票房硬要塞進這麼多人，極限震撼。」

台北場的演員表現如何，我不知道，紐約場的演員high得倒是很真、很賣力。專業的演員，即使演出時身心狀況不佳，還是要「進入」劇本設定狀態。

是台北場的演員本身太空虛又裝high？還是台北場的觀眾太害羞不敢high、導致對比之下很high的演員很假呢？（表演者很怕遇到過度沈默或冷靜的觀眾）

我好想知道更多台北場的情形，希望有人慷慨來留言分享。

破報2009年表演藝術十大新聞寫到：
「回顧年初太陽馬戲團高票價、高票房、觀眾十四萬人次的榮景，以及目前還在加演的極限震撼，皆給了上位者一劑強心針－－台灣是有市場的！台灣也要商業表演團隊！『期望我們有像歌劇魅影、獅子王、太陽馬戲團等能公開在外國演出，有非常好的商業收入，同時受到世界各國歡迎並爭相邀請，觀眾唯恐買不到票的商業表演團隊出現。』新科上任的文建會主委盛治仁，於第一次的立法院的簡報中如是說，並表示將研擬結合藝文團隊，推出具有台灣文化特色的定幕劇（同一劇幕定期定點演出）。」

這裡面有太多層面的實行面問題，我樂觀期待，但仍然有太多複雜的問題需要去了解、釐清並擬定計畫、徹底執行。

在台北加演60場的《極限震撼》，目前在兩廳院售票網的情形看來並不優（見下圖），到二月底前的演出，每場待售票券平均還有600～700張；現在是台灣時間2/18清晨，2/19票券售出不到五成。台灣商業表演的市場到底有多大？需要更深入的調查。

（圖片取自：兩廳院售票，點圖可放大）

表演市場需要長久深耕，幾檔外來的表演提供我們觀察的視窗，但是不管主辦單位有沒有大賺，都有更多細節值得檢討，場地與表演的合適度，表演文宣內容與觀眾教育，一直存在很大的改善空間。絢麗的廣告標題，能吸引觀眾一時，但別忽略了，觀眾的胃口會越來越大、挑選也會越來越精，觀眾不是笨蛋。

這篇寫太長了，寫到不知道該如何結尾，希望在台北、紐約看過的人來分享囉！！

對於製作幕後有興趣的人，可到這裡看影片（打開網頁後，點選右邊數來第二格的TECNICA，有19支影片可以看，包括電腦算圖、破牆實驗、裝台等等；特別推薦在「NACE FUERZABRUTA」標籤下『BACKSTAGE 06』的白衣跑者衝破白牆實驗）。

【我的看戲檔案】
哪時看：8:00 PM  Wed. 2/3/2010
哪裡看：Daryl Roth Theatre (Union Square旁，101 East 15th Street, NYC, USA)
多少錢：20美金 (20at20限時特價，需付現)
備註：平日票價75美金；每場演出前兩小時現場發售限量特價票25美金，需付現。
節目長度：65分鐘，無中場休息，全程站立觀賞。

【適合對象】
派對high咖、對表演尺度不設限的劇場咖、吵架中的情侶、亟需紓解身心壓力的咖。
除非你喜歡一個人在陌生人群中自high，不然最好找能一起high的同伴前往。

【不適合對象】
只想坐著靜靜享受表演者演出的觀眾、怕吵的人
心臟病患、孕婦、行動不便及不喜接受刺激者---演出使用炫光燈（strobe light）
八歲以下孩童，四歲以下禁止入場【我說：不會有人想帶小孩上夜店吧？】
PS. 台北場定為輔導級，十二歲以下禁止入場。

【衣服輕鬆穿】
不怕水、不怕髒、適合跳舞的衣著為佳。
不是建議你穿防水衣，而是別穿你惜命命的名牌（除非你不在乎）。
紐約場有coat check可寄外套，即使戶外零下，室內穿背心、短袖也不冷。

【什麼鞋子好】
不怕水、不怕髒、適合久站、適合跳舞的鞋為佳。

【其他配件】
最好別帶！你可不希望滿場找遺落的配件，或者背包包、手拿購物袋跳舞。
紐約場可拍照（禁用閃光燈），相機請拿好，一旦掉落有被踩爛的可能；
不建議一直拍，因為效果不好，而且專注拍照、忽略體驗太可惜。

【貼心建議】
如果想美美地盡情享樂，化妝請用防水的睫毛膏、眉筆、眼線等，假睫毛請黏緊！

【碎碎唸】
＊其實我沒有很喜歡Fuerzabruta的中文翻譯
＊這篇光寫就超過八小時 ＠＠
＊劇場技術能玩成這樣，真的太高竿！！！
＊看《Fuerzabruta》一直想到電影《阿凡達》@@ 兩者都聚集了眾多技術與專業人員的力量，結合了創意與視覺，幕後工作人員比台上演員多。